二十七、 浪 子

  在农村就流行着"恨人有,笑人无。"的恶习,这种均富思想是小农经济的必然产物。中国是个农业大国,"红眼儿病"必然要蔓延在各个角落。"钱疯子"见了钱就犯疯病,倒也不希奇,但我真没想到他犯起病来竟没完没了。我已经像东郭先生一样,把自己最心爱的相机都给了"金疯子"。没承想,安生了没多久"金疯子"又派他的俩个徒弟找到我家来了。

  这两个人冒充是煤气公司的,我刚开了个门缝,两个人就把我推开。

  领头的一进屋就说:"你欠我师傅的钱。今天你要是不还,就甭想出这门儿了。"说着就捋起袖子,故意露出胳臂上的一片青色纹身。

  我并没被他来势凶凶所吓倒,听口音知道他们不是外地人,一定是"黑道儿"的小混混儿。就问:"你的师傅是谁呀?"

  "跟你说了会叫你吓爬下,我师傅姓金。"我心想"金疯子"没脸亲自露面儿了,竟指使"小马仔"来捣乱,我倒踏实了,于是就耐心地向他俩解释说:"我就是欠了你师傅的钱,也要他亲自来,我俩可以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清楚。"

  来人说:"我不听那一套,我今天要是拿不到钱,就算是在你这儿栽了面儿。通快点儿,你给不给吧?"

  看来这楞小伙子还真难缠,我沉思了一下说:"你们等等,我去拿。"

  到了里屋我就把"金疯子"跟我签的设计委托书拿了出来说:"二位请看,我不但没欠你师傅的钱,反而是他欠我的设计费。"

  为首的一个楞头青一挥手把"委托书"打在地下。另一个恶恨恨地说"我们什么也不看。就认钱!"

  看来这祸是躲不过了,我心平气和地说:"咱们见了面儿就是朋友,你俩的面子我给。我可以给你俩见面礼,但是我要讲清楚,这决不是还你师傅的钱,我没欠他的。"

  "甭费话,打算给多少吧?"

  "你们说。"

  "多了不要,一万!"

  看来他们不象是来绑票的,我就伸出大手说:"五百。"我心想:俩人儿都是二百五。

  "什么!"他撸起袖子,故意露出青龙图案的纹身"你打发要饭的哪?"

  我心想,有这么要饭的吗?给要饭的五块钱,他得感谢地鞠躬。这是明显的敲竹杠,就对他们说:"我们是靠卖力气吃饭的,都不容易。"

  妻子小李说:"差不多就行啦,你们也别太过份了。"

  "女人少插嘴。惹急了,我可不客气!"高个儿翻了翻眼皮说:"别叫外面的三位哥儿们等烦了!"

  听这话茬,我敢紧打圆场儿"老弟既然张了回嘴,先拿一千走吧。"

  "你不觉的少了点儿吗?"

  "多少是个意思,咱们来日方长嘛。"

  "这还差不多。"小伙子点了点头说"大哥是条汉子,咱们改日见。"

  小伙子拿了钱就要走,我拦住说:"你得跟你师傅说个清楚,他不清不白地指使你们,可有点儿不够意思,最好你让他亲自来一趟。"

  "我看着办吧,我们和师傅之间的账我们自己算。"他翻了翻白眼儿,晃着脑袋走了。

  两个黑道儿的刚走,漱容就跟我急了:"这么姑息他们,下次他们还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杀了他们?"

  "报告公安局呀。"

  "有什么用?公安部里有你的同学老陈,公安局里有我的同事李真宝,他们倒是都能帮咱,你就是托人把他们都办了,最后又能怎么样呢?可你想到没有,他们从大狱里出来后,再找来呢?"

  妻子沉思无语,我就劝她说:"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处理好的。"

  没过几天这俩人之中为首的又来了。我问道:"你的师傅怎么没来?"

  "他来不了啦,叫我给他修理了一顿。起不来床啦。"

  "你可真敢吹牛。"我笑着说"你师傅多少也有两手儿,就你们学的那几下子,真是王奶奶对玉奶奶还差了一点儿。再说啦,他就是教过你一招儿,也算是你的师傅呀,你对自己的师傅怎么下的了手?"   小伙子道:"说心里话,我除了跟他学了点骗术外,他什么也没教我。他不但不教,反而叫我们没完没了地上贡。供的少了还挤兑人,老虎拉车──谁吃他那套哇。不是跟你吹,他的武艺就是再高,也架不住我抽巴冷子脑后一砖!"

  我问他向金师傅提"设计委托书"了没有。

  一听这,小伙子火气更大了:"说实在的,江湖上混的人应该最讲义气,可老丫庭的概儿不论。这回他叫我俩不明不白的来跟你要钱,算是遇到了个好说话的。这要是遇上个硬茬子,真叫我俩吃个大挝脖儿?多现哪。"

  我一听这小子也没底,就说:"你算是说对啦,不满你说我也会气功。你们第一次到我家,气势汹汹的,我要是没两下子,还真不敢放你们进来。"

  为了向他证明我的功夫,我当场表演了"单掌击瓶"使小石大为震惊。 我用手掌一击瓶口,瓶子底就"砰!"的一声射出老远。小沈看着圆圆的瓶底直纳闷儿,他马上从碗架上抄起个醋瓶子,当着我的面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我拿起醋瓶子对着瓶口用手掌一拍,瓶子底儿"砰!"的一又射了出去。

  小沈惊奇地问:"你这气功练了多久啦?"

  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蒙事儿的招术,居然把他们给唬住了,我就拿出一个"气功证",吹嘘说北京的"气功热"刚兴起的时侯,我已经"热"了两年多啦。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个小招术只不过是个物理学、技巧和力气的组合而已,关键在瓶子里酒的余量,小沈不知其妙,佩服地点头称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大哥,多有冒昧, 小弟失礼了。"

  我见他服了软就说:"这事儿过去了就算啦。"我发现今天只有小沈一个人来的,就问:"你的那位伙计呢?"

  "那小子没文化,只能当枪使唤,前两天又折进去了……。"

  "是啊,常在江边站,怎能不湿(失)鞋?干点儿什么不比干这个好哇。年轻轻的,总要为前途想想吧?"

  "前途?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干什么呢?"

  原来小伙子叫沈石通,还是个中专毕业生呢,学采矿的。小伙子既聪明,长的又精神,他在门头沟搞了个非常漂亮的村妞儿,都说"山沟里出凤凰",姑娘虽然生在山区,也上过初中,文化素质也算不低了,她不但体格健壮也特别能干,而且对沈石通真是百依百顺。两个人相亲相爱都要结婚了,竟被自己的"哥们儿"把这才貌超群的未婚妻给拐跑了。

  开始姑娘不从,然而"好女经不住磨郎。"那小流氓对姑娘说:要想沈石通活着就得从他。为了保住沈石通的性命姑娘屈从了。

  沈石通要找那"哥们儿"去玩儿命,姑娘听说后找到小沈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你要不想让你爱过的人当寡妇,你就饶了他吧,要不然你把我们俩一起杀了算了。" 小沈面对过去的未婚妻,气得要发疯,可是对她爱的也发疯。 虽然她已经跟人家跑了,可这女人跪在他面前来求他时,他连打她一下都舍不得。

  沈石通的圆满生活一下子就被打的粉碎,从此以后,他为了发泄心中怒火,就发了疯一样到处寻衅打架,他那变态的心理使他变的心黑手恨,打架不要命的沈石通远近都出了名儿。沈石通整天到饭馆、集市白吃白抄还收"保护费",有人出钱让他报个私仇,催个欠款什么的,他巴不得有个耍威风的机会,拿到钱就吃完"原告"吃"被告"。直到把两头都吃黄了算。在贫富悬殊的社会里,富的怕穷的,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所以他自我感觉是在最高层次上,每每得手就越干越上了瘾。

  为了提高打架的本事,沈石通特地拜"金疯子"为师,想学几招拳脚,提高经济效益。人家真正练武术的,收了徒弟首先教人武德。小沈只差有人点播一下就能走上正路,这小子遇到了"金疯子"反倒越走越邪。

  我劝他搞点生意做做,沈石通说:"不瞒你说,我们门头沟有句老话儿:门头沟,穷山沟,出煤黑子出小偷。没饭吃,净喝粥,拉屎用手扣。"

  "那是旧社会。开放以后,挣钱的大门儿都开着那。干净钱都挣不过来,干嘛非挣那些黑钱?"

  "你说的容易,天下那有没本儿的买卖?我的本钱就是这身子骨。豁的出去就来钱。干我这行,钱来的就是容易。这不,今天就是向大哥借钱来了。我看你是个明白人儿,世面儿上的事儿都明戏,白道儿上是吃了被告吃原告,我们在黑道儿上也是两头吃。说的好听点儿:这叫自然平衡。"

  "其实干什么都不容易,你是拿命换钱,我是靠卖技术吃饭,那就更不容易啦。谁都有周转不开的时侯。不瞒你说,想当初我还要过饭呐,可咱人穷志不穷。咱是一步一个脚印儿走出来的。再说了,你一时手头紧,我也是救急救不了穷啊。要想有个出头之日,还得你们自己想个常久的办法。"

  我把自己的从零起家的经历跟他说了。又给了他一点儿钱,叫他回到矿上去搞他老本行,不能老是杀杀打打的。

  沈石通说:"如今我是吃惯了嘴儿,总想着吃黑钱省劲儿。我也知道'别光看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眼下我有力气打别人,将来老了,没了力气,就只有等着挨打了。道理我懂,可是学坏容易,改好难哪!再说啦,没本儿难生利。等将来有了机会再说,我就先这么混着吧。"

  看来他的思想有点儿开窍了。只要帮他一把也许会变成人材。

  把沈石通打发走后,妻子小李气恼地说:"咱们对他可做到仁至义尽了,不行就把夏文立叫来告他诈骗。实在不行,他要是再来要钱,我就给公安局打电话,叫咱们的朋友把他抓起来。"

  我想是得找人帮忙了结一下了,不然什么时侯算一站哪?我想起了崇文区公安局的战友李存宝,想当年我和他还在前门大街当过"雷子"呢!可是,如今他早就退下来了。

  突然我又想起了市公安局潘宁,当初香港要和公安局联手搞个赛马场,这个项目由潘宁主管,经朋友介绍我俩认识后,一见如故。当初建设资金还不到位,因为有朋友的面子,前期运作的费用我就全部垫付了。我俩在一起为了项目尽快实施,又是跑征地,又是搞测绘……,忙了好一阵子,结果俩人都是"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费力不讨好儿。"虽然这个项目被撤消了,但是我俩的交情却更深了。

  如今我遇到个小玩闹敲我的竹杠,我想潘宁一定肯为我帮这个忙,结果一通电话才知道,他已经下海了,据说是到海南承包饭店去了。

  看来这事还得靠自己了结,对付这些痞子的火候可不好掌握,还真得耐心点儿。

  一个承受不了灾难的人,也同样承受不了幸运的来临。

  没过多少日子,沈石通又找来了,进门就问:"大哥,我就不信,你就没个仇人?我们这么诚心诚意的想给您帮个忙,那怕替您出口气呢,您就不给我们这点儿面子。您只要说出个人名儿来,您再点给我是要他胳臂还是要他的腿,就是要他脑袋,这回我也白给您办了他!让您看看咱对您的诚意。"

  我笑了笑说:"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只想问问,我上次说的让你找个正经营生,你办的怎么样了?"

  沈石通摇了摇头,说要承包个小煤窑的坑道,因为承包费太高,起步的资金也不足,所以没干成,这回还得借点儿钱。

  我说:"刚开始干,就想一口吃个胖子,那怎么行?还是在人家手底下干一段时间,有了管理经验,也有了本钱再大干。"

  小沈顺坡儿下驴,当即抱着拳就对说:"大哥,不行我就在你手下,帮您去催账,或是替您去报仇,再不然我就给您当保镖。"

  我说:"这一,我没账可催;这二,我没仇可报;三是我可以保护自己。不瞒你说,我身上这点钱刚够一壶醋。我自己虽然值点儿钱,但是目前还没人看的上,所以也不值得雇个人保着。别人拿你当枪使唤,我决不这么小看你,我今天再给你钱就是把你害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沈石通好不情愿地走了。到了半夜里,天下起了大雨,一家人都睡了。突然电话铃吓人地响了起来。这么晚了还有谁来电话?

  "喂"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大哥睡了吧?我是小沈啊。"

  "有事儿吗?"一听是沈石通我心里就有点儿烦。

  "我在派出所哪。因为打架被喉进来啦。大哥,我真的没动手。"

  "那派出所怎么不放你?"

  "我怀里揣了把切菜刀,防身用的。警察说:有人保我,就能出去。大哥你要不保我,明儿就往分局送。到了分局,我就全完啦。"

  "那就让你家里人保你出来,不就行了吗?"

  "来不及啦!我们家在门头沟呐,再说,我们家早就不认我啦……谁能来呀?派出所的警察说啦,今天晚上有人保我,就出去,明儿早晨八点之后,我就算是分局的人了。表哥……你等会儿,警察要跟你说话。"

  外边的雨声沙沙地作响。我手拿着电话,脑子里嗖嗖地飞转,这小子为了不折进去,竟在警察面前冒充是我的表弟。沈石通啊沈石通!你的生杀大权此刻就操在我的手里,用不着我落井下石,只要说句"我跟他没关系。"就能把你小子给办了!

  到了分局预审科,翻翻他的老底儿,再看看落在警察手里的那把切菜刀,起码能教养他两三年。小沈啊,小沈!看你敲我竹杠时那狂劲儿,我把你到我家诈钱的事再跟警察说说,看你这回算是吃不了也兜不住啦!

  "喂。我是派出所。您怎么称呼?"

  "你好!我姓乔,我叫乔锦星。"

  "您的表弟在我们派出所呐。您现在能接他出去吗?"

  "可以,我一会儿开车去吧。去您哪儿怎么走?"

  "建国门。半个小时能到吗?"

  "没问题。"

  放下电话小李说:"我也跟你去。"我真想亲她一下,或说句感激的话,到了嘴边儿却变成了催促的话:"快点儿吧。"

  汽车在雨中飞驰,我俩像救火一样,直奔派出所。重心太高的小面包车,被风雨撕扯的摇摇晃晃,沉闷的雷声哼哼唧唧,路面被雨水泼的滑泊出溜,被车灯一照鳞光耀眼,稍一大意就会翻车。即使如此危险,我手把着方向盘,脑子里仍然不停地飞转。是把沈石通送进大牢,还是把他保出来?

  进了派出所的门儿,我看到早就蔫了巴鸡的沈石通就大骂道:"你这混小子真不给我争气!说你多少回了,还给我惹事儿。走吧!"

  沈石通无力地站起身来,我说:"等等!"

  沈石通一愣,他以为我要在警察面前摊牌,他可怜巴巴地向我投来哀求的目光。我冲他大声喝斥:"还不谢谢警察!"

  沈石通含着眼泪,躬着身子连说:"谢谢、谢谢……。"赶紧跟我走出了派出所。

  我塞给他一百块钱说:"赶快打个'的'回家吧。"

  沈石通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汇在一起。

  随后我又正重其事地告诉他"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我终于彻底摆脱了难以摆脱的无理纠缠!

  没过多久沈石通却又来了个电话。他说他承包了一个小煤窑的矿道,知道我搞装修工程需要木材,特意攒了两汽车回收的矿道撑木,只要能用他就派车给我送过来。

  我没答应,并跟他说:"只要你走上正路,就是最好的报答。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放下了电话,我思绪万千。人的一生就是这么千变万化,人到底有没有命运呢?如果有,人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从沈石通身上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这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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