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女 友

  我在"皇府饭店"承揽装修工程时,上上下下混得很熟。工程部经理汉斯的翻译兼秘书走了以后,工程部急于补充一个硬实的人选,要招聘一个新的翻译兼秘书。

  "皇府饭店"的工程部在地下室里,汉斯拿出一份图纸叫我先熟悉一下,并要我尽快地报个价。因为没有翻译,他就用铅笔写了一行数字又在前面加了个符号¥。我说了句中不中洋不洋的假英语:"爱塞。"意思是说"我懂"。

  他要去例行巡查,就用一个手指向上指了指:"OK?"

  我点了点头说:"弄泡儿不论!"那意思是说没问题。

  汉斯刚走,我就坐在他的大转椅上,仔地看着图纸,中国的图纸和外国的图纸没什么两样,三视图上标的都是阿拉伯数字,除了说明看不懂,其它的我都能看明白。

  我正在认真地分析图纸,突然有人在轻轻地敲门,我头也不抬说了一句:"请进。"然后就继续计算着价格。

  推门进来的是个陌生女郎,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漂亮的面庞。一瀑乌发垂身后,一股清香涌胸前,双排洁齿如玉丹,两只明眸似清谭,那小女子双唇微启奏出一段音乐:

   "我是外语学院的应届毕业生,我叫艾莉。英语、德语、广东话都会说,我是来这里应聘翻译的……"

  我身不由主地从大转椅上抬起了屁股,结结巴巴地对女郎说:"塞裆,塞裆……铺里死(Sit down, please)。请……坐。"我说"铺里死"是想用英语请她坐,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外国人管警察也叫铺里死?

  她像是听懂了我说的"英语",小心地用手扶了一下我对面的椅子,我知道她误认为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就故意摆起老板架子,站起身来把椅子摆在办公桌旁,以便我们的距离更近些,然后我又装腔作势地向她说起只有我自己才懂的外语,表示欢迎她的到来:

  "哥拉托煤球儿(Glad to meet you)……。嘿嘿……,我的外语就这水平,是得找个翻译啦。"

  她的西服裙紧紧地裹着那匀称的大腿,用受过训练的标准坐姿坐在我的面前说:"我还没毕业,学校叫我们自选实习地,毕业后也可以自找接收单位。如果贵饭店能安排我实习,毕业后我就考虑在这里就业了。"

  听了姑娘的介绍我真想把她招聘在我的身边,有这么个助手我会如虎添翼的,无柰人家是奔"皇府饭店"来的,我只好对她说:"好。歪瑞(Very)歪瑞好。等汉斯下来了,我一定说服他。"

  这话刚落音汉斯就来了,他俩一见面就聊上了,我在旁边傻呆呆地听着。二位像燕子和鸭子吵嘴,一通地嘀哩嘟噜。我总算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三口油(Thank you)。 "我这一口才插上了嘴。

  艾莉当场作翻译,我和汉斯顺利地答成了工程协议,当下艾莉就帮我填写了施工签单。艾莉知道了我的真实身分也不责怪我,反而积极地配合我与汉斯的工作,我对艾莉的印象越发地好感倍增。 汉斯以前每到我家作客都是带着他的女友,自从汉斯的"小秘"离开他以后就常带着艾莉来我家。

  每次我和汉斯签施工单,艾莉都对我帮了很大的忙,时间一长我和艾莉就混熟了,艾莉自己也常到我家来玩儿。

  一九八八年漱容的弟弟出国留学去了加拿大,八九年"动乱"后漱容的弟弟借机拿到了"绿卡",九零年她弟弟的导师夫妇要到北京来观光,漱容的弟弟特意托付我接待他的恩师。

  老夫妇到了北京,艾莉成了我家的翻译,我这个"北京通"与翻译配合默契,我和艾莉陪同老教授夫妇游遍了北京的名胜古迹。

  这两位老夫妇,年轻的时侯不知读多少有关老北京的书,他们总是问这问那,尤其想了解北京之最。我就给他们讲:北京市内最长的大街是三环路,将来还有四环、五环……,北京最短的路是一尺大街,北京最宽了路八十米,北京最窄的路不足一米。北京最古老的庙是晋代"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北京最年轻的古建群是"大观园"。

  老夫妇又问我最早的"北京"两个字在那里,我说在后门桥拱上,无论北京发多大的水,只要这两个字没淹到,北就不会闹水灾。他们又问北京还有没有骆驼祥子拉的人力车,我说就在你住的饭店下面,老夫俩立刻就要坐上一坐,对"皇府饭店"我非常熟悉,就带他们坐上了饭店特制的人力车,我抄起人力车的车把,差点来个"打天秤"险些让老俩口子折到车后面去。

  他们俩管颐和园叫"夏日宫殿",管长城叫"伟大的墙"。二老逛饿了就要吃"蒙古利亚",我说"北京大哥"更好吃。老两口子说这两样都要吃,中午刚吃完了涮羊肉,晚上又要去吃北京烤鸭。

  夫妇俩高兴地说:"我们一生都在梦想游历北京城,今天终于圆了这个梦,北京太美了,歪瑞耐思!"

  艾莉翻译说:"北京,妙不可言!"

  艾莉为我帮了不少忙,我去广州时,特意为艾莉买了一条挺飘亮的裙子以示感谢,妻子嘟嘟囔囔地说:"瞧你扣劲儿的,那裙子再时髦也是水洗布的,能值几个钱儿?既然送人家礼物,干吗不买贵一点儿的?" "花了二百多还不贵?"妻子的话虽说在理,但礼和情都要有分寸才是,再说:"礼物不在轻重,情意却有厚薄。"

  为了掌握情意的分寸,我就直不楞登就问艾莉:"问你件事儿,可别恼……"

  "乔工干嘛这么客气?有事儿尽管问。"

  "你有男朋友吗?"

  "有哇。我在美国有个男朋友,老来信向我求婚,我一直没答应。"

  "你的条件太高了吧?"

  "不算高。他答应给我一辆'奔驰500'的轿车,一套房子,一份工作。"

  "这还不高!您还想要什么?"

  "我要的只是平等,我要在经济上和他有平等的实力才和他结婚。"

  我一听就傻了,心想:看来,那小子算是没有这命了。我就更没戏啦。

  有一天,艾莉找我:"乔工。求你点儿事儿……"

  "别客气,尽管说。"我巴不得她来求我。

  "又有个老外要送我一辆'奔驰500'。你不是会相面吗?帮我给他相相面, 看我俩能成吗?"

  "不就是"奔驰500"吗?我也可以送你一辆啊!"

  "别开玩笑了,你送我'奔驰'你夫人还不急了。"

  "只要你接受,我买两辆,一人一辆。"

  "那我就等着了。求你先给这老外相相面吧。"

  "他就那么吸引你?"

  "他那眼神总是含情脉脉的,不像你,老是傻喝喝地盯着我。"

  "得!我傻,我替你相亲去。"

  "你就会瞎闹!"

  相面可不是瞎闹,我看过《相马经》,相人和相马一样,相面先相鼻。你看"宝马"轿车,怎么改进,它也不肯改那鼻子上的两个大鼻孔,再看"奔驰"汽车的鼻子,也是总不改那栅格儿……。马的鼻子主速度,车的鼻子主名气,人的鼻子主财运,这是真的。

  其实我不会看相,虽然读过几本杂书,但我一点儿也不精通。我不过是想跟艾莉瞎侃,不希望她找个老外做老公。

  我对艾莉毫不客气地说:"你看那老外的鼻子──中间凸凸的,上下凹凹的,像个鹰勾嘴,这种鼻子没好儿!"

  果不其然,那老外开着辆大"奔驰"走了神儿,一下子撞在隔离墩儿上,汽车在公路上翻了三个滚儿,老外的汽车和老外的鼻子都瘪了。

  上次我把那老外踩估了一遛够,这回艾莉又找我来了:"乔工。求你点儿事儿……,你可得答应我。"

  "弄泡儿不论(No problem)。"我说着英、汉难分的鸟语:"没问题"。

  "那位朋友住院了,我想叫你陪我去看看他。"

  异性的请求是不可推辞的。但是,艾莉的这个忙还真不好帮──叫我陪她去看望那位瘪了鼻子的老外:"让我当电灯泡?我可不去!真不去!"

  "求你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现在他车毁人伤,我从此就不理他了,这让我于心不忍。你是男子汉,要有点儿气度。陪我去一趟吧?行吗?"

  "既然你能理解我,那就没的说,我可是冲你的面子……。" 那老外在病床上被绷带缠的只剩下两只大眼睛,的确怪可怜的。我非常礼貌地看望了他那的确可怜的伤势。除此以外我又非常认真地观察了那位"小伙子"的眼神。那小子脸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三个窟窿和一根管子,我很客气地向他点头问候。艾莉把床头柜的鲜花又换了换水。不一会护士就催我们离开。

  出了医院的大门我就问艾莉:"你的感觉是不是有问题?"

 

  "怎么讲?"

  "我明明看那小子是色迷迷的眼神,你怎么会看成是含情脉脉呢?"

  "真的呀?!"

  "都撞成那德性了,他还拿眼勾你。"

  "其实……他对我,的确不错。在他最难的节骨眼儿上我就躲了,又有点太那个了。我总觉得欠了他的情。"

  我见她有了动摇就对她说:"聪明的人对认何事儿都要正、反两方面看。好多事就像窗糊纸一样一捅就透。我知道你烦,其实,只要转动一下思维方向就想通了。"

  "没那么容易。"

  "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老太太,两个女儿出嫁后老太太就天天发愁。天晴时,发愁嫁给卖伞的女儿没生意。天阴时,发愁嫁给染坊的女儿没活路。

  有一次,老太太忍不住竟跟过路的老头儿诉苦。老头儿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好福气呀!晴天时,你染布的女儿好过,阴天时,你卖伞的女儿好过。一年到头你都有好日子过。福气,真有福气。老太太按老头说的一想,对呀,我怎么竟自己折磨自己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又不是傻瓜。你把我比作老太太?"

  "我只是想把自己比作老头子。"

 "你这家伙,总想赚我的便宜。不过我的心情好多了。"艾莉笑着说"还真得感谢你的开导。"

  "不过,你这么天真,可太容易上当了。"

  "这你放心。女孩子上当都是因为贪小便宜。我不贪财,不会上当。"

  "不贪财的人未必就不贪恋感情。世上的人,酒、色、财、气四个字谁能闯的过?要能战胜自己太难了。"

  "那咱俩就比一比,看谁能打赢自己。"

  我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心里想:真摸不透女人。尤其这小女子,她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 有一天艾莉来电话问我想不想出国,她说那边有关系。塞班是个日本附近的岛国,听说一年以后就归属美国。直接去美国手续比较复杂,而且很难办成,要是去即将属于美国托管的塞班就简单的多,也容易的多啦。

  我问她塞班在什么位置,她说在太平洋的马里亚纳群岛。我在地图上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在一片汪洋之中找到几个蚂蚁似的岛国。

  据说那里的气温高达四十度,这个国家也不种粮食,那里的土著人靠面包树就能填饱肚子,外来人的生活用品全靠轮船运来,但是岛上没有淡水,要靠喝雨水活着。她认为我的生存能力最强,所以希望我能陪她一起去国外闯一闯。

  有个女孩子约我去天崖海角我能不动心吗?对于如此重大约请,我还真不敢接受,心想开个玩笑岔过去算了,没想到她还挺认真地跟我说,没人陪着就自己去闯。我只好明确地说:"如果你在北京这块土儿上都闯不出来。到哪儿你也别想闯出来。"

  我觉得女孩儿的思想还是保守点儿好。一提那个岛我就想起了鲁宾逊,我过了十多年鲁宾逊式的生活,早就犯怵了。

  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保守的一面。艾莉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她的天真无邪和襟怀坦诚是我精神慕恋的实体。我虽然不像高尔基和唐. 吉柯德那样维护自己心目中的偶象。但我真不希望艾莉出一点岔错。

  "皇府饭店"借口汉斯因女人惹了麻烦,竟毫不可气地把他辞退了。汉斯被原来的"小秘"折腾的,丢了媳妇又丢了工作,真是痛苦不堪。

  艾莉虽然后来也给汉斯当过翻译,但是艾莉在工作上对所有的男士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她没有粘上麻烦,仍然留在了"皇府饭店"。 汉斯离开"皇府饭店"后,经朋友介绍他又到"黑鲨大厦"工地去了,在现场担任德方的电器工程师。 有一天艾莉来电话说汉斯要找我,说是"黑鲨大厦"工地的外方老板是个德国人,和汉斯关系密切,经汉斯的介绍,德国老板要把个工程项目交给你。 本来这个大工地已经由大公司总承包了,但是在铺设施工临电线路时,承包单位强调时间紧难度大,要求提高造价。外方老板不答应,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外方决定再找个工程队,以最快的速度、最低的造价、解决这个难题。

  这不但将了承包单位一军,也对工程速度是个促进。汉斯立刻就想到了我,他对老板说,他的朋友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外方老板非常高兴地答应了,于是我就请艾莉当翻译,由汉斯陪同去和外方老板谈判。

  以我的经验:只要处理好人事关系问题,其它再难的技术问题也难不倒中国人。我从汉斯那里了解到没人拦路,就对外方老板提出的问题痛快地答应下来。没想到,这份合同竟如此顺利地签成了。

  为了加快工程进度,我只画了张草图,安排一下施工计划,请外方老板签了字后。我就给关系户们打电话。大电缆和配电箱只交了一点儿定金,关系户就按我指定的时间把材料送到了工地。我找了个知根知底的小哥们儿给我打下手,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把全部线路铺完了。

  外方老板亲自到工地验收,挑着大姆指用中国话说:"好,好!"当老外拿出一沓美元时,我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一般的工程结算款都是转帐支票,我这是头一次当场支付现金。

  我没有亲自数过这么多钱,第一次数"大"钱,是在"平反"后补发工资时数过。不怕您笑话,这回数这么多美金也是第一次。当然,这两次数钱的感触,都难以言状。

  首层临电线路铺完后,还有其余的十六层,老外也要我来完成,这下我可抄上啦。

  总承包单位眼看肥水就要外流可不干了,总包单位对外国老板说:如果外方一定要把这项临电工程给乔的工程队,所有的分包费用一律尤外方承担,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也都由外方负责。

  外方不想闹得太僵只好让步,承包单位把我重新设计的正规图纸拿了去了,那是我请了几个专业工程师加班画出来的。总承包方硬说我们不是电器专业队伍,就把这块要到嘴的肥肉生给抢走了。

   汉斯见我很能干,就拉着我和另一个老外一起成立了一个独资公司,汉斯任副经理,我为汉斯的助手。

  公司成立后,那老外娶了个中国媳妇,因为这个外国老板不懂汉语,所以一切都得听中国媳妇的。中国妇女以精于持家而著称,其实只会算小账儿而已,公司成立后一切都要请示女老板,这公司自然就成了"家天下"。 女老板不但没要我这个中国人,就连汉斯也被认为是个累赘,硬给老板娘挤兑出去了。 汉斯再想回原来的公司,人家埋怨他乱"跳槽"也不要他了。

  无可奈何的汉斯只好到了一个小城市,在一个合资工厂当了一名洋"打工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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