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岔 路

  社会的动乱必定会影响经济的发展,对我的直接影响就是工程断档。我在流浪的时侯就强烈地感觉到:社会的大气候不好,你个人再有能力也徒劳。个人有点本领只能解决生存问题,要想发达还要靠大气候。

  过去的流浪生涯使我学会了在社会缝隙中蜿蜒爬行,如今的市场竞争也需要我适应环境,我没有巨资、背景、基地作靠山,只有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和吃苦耐劳的奋斗精神。为了在商战中生存我只能咬牙坚持!

  干装修工程也不可能一个挨一个,总有接不上茬儿的时侯,尤其是前一个工程已经结束,后一个工程的资金还不到位,进也进不去,退也退不出来,难受死了。既然工程队由我承包,我就得自负盈亏,一切经济损失都由我一人来承担。

  只要眼下一没了工地,我就像热锅的蚂蚁乱了手脚,下一个工程何时开工,那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虽然老婆孩儿不至于饿死,可是技术人员得养着,没活儿也得开支。 我把工头们全部撒出工地都去跑业务,这些人干活倒是把好手,可跑业务的水平却都不行,跑了几天不但业务跑不来,外勤的开销却更大了。一但裁员,这些失了业的人就像"定时炸弹"一样,不但对社会是个威胁,首先受到威胁的就是我的家。尤其是外地没有多少技术的民工,一没了营生就麻了爪儿,没了饭辙就会挺而走险,非抢即偷。

  有的在技术上能顶大梁的,我还真舍不得放他们走,我这儿不放,别的装修队还来挖墙角呢。顶事儿的技术人员一放,走了就没谱啦。等你有了工地,人家早已经远走高飞了。你想再用他们就得长工资,就这样他们的日工资由当初的三两块钱,让这些民工们炒到日工资五、六十元,包工头们忍气吞声只有把这危机转嫁给客户,客户就是甲方,要想叫甲方接受这危机,就得使劲儿拍甲方的马屁,这又助长了甲方吃"回扣"的瘾头,建设市场就在这恶性循环中越搞越乱。

  中国人有个坏毛病:一听说干什么吃香就一哄而上。当初长春君子兰吃香,狠不得全国都种君子兰,后来贸易公司吃香,于是举国上下搞贸易,恨不得全民皆商。一听说装饰工程吃香,就一窝风搞装饰。土建队里抽俩人就成立个装饰公司,大量农民涌入城市,没当几天工地的小工就各个都成了装饰技师。弄的装饰业鱼目混珠"狼多肉少",结果大家都吃不饱。

  工人多,工地少,没了工地就乾耗着,十天半个月还熬的住,一等半年没活儿就"瞎菜"了,只能把工人都放走,把库房的大门一锁,那感觉就跟倒闭一样。所以好多公司都想搞多种经营,广开门路。   大公司出大价钱把工程都垄断了,小公司就出阴招儿缆活儿,托关系,走后门儿,降低取费标准,贿赂甲方主管,请客送礼大肆挥霍。资本更小的公司出不起这无底洞一样的"前期费用",就得干等着被吞掉。

  一时没了工程,我也总得想个辙呀?感激部队教会了我"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庆幸我当过"牛鬼蛇神"学会了在社会的缝隙中蜿蜒爬行。大丈夫能伸能缩:我开着那破烂的二手面包车到处跑路子。

  有一次路过大兴县看到有的同行在拉西瓜,这也许是条门路,也不管懂行不懂行,能挣钱就干。

  大兴地处北京正南,大兴县的西瓜地都连成了遍,塞北的风沙都屯积在这里,沙地最适合种西瓜、白薯、花生……。沙地的种植物,水分蒸发的快,糖分沉淀的多。所以这儿西瓜格外的甜。西瓜田一望无际,西瓜秧爬满沙地,大西瓜油亮可喜,小算盘我也打的仔细。我没有做过买卖,对倒瓜更没把握,不过我对自己还是比较自信:就凭我这灵活的头脑,怎么还算计不过一个老农啊?

  我把车停在田边,瓜地的主人立刻就热情地迎上来:"老客来看瓜呀?"

  我假装内行地问:"这是京欣一号吧?"

  瓜主随手摘了一个瓜说:"您真是好眼力。"只听"啪!"的一声,瓜主用手掌把瓜劈开说:"您先尝尝!薄皮红沙瓤,保熟保甜!"  

  我尝了一口,这瓜真是名不虚传,就问:"多少钱一斤?"

  "零售五毛,多买便宜。"

  "您这价儿和城里瓜摊儿差不多呀?"

  "卖主从来都是'满天要价',就看您这买主'就地还钱'啦。您出个价儿吧。"

  干工程我是技术和劳力的卖主,建设方是买主,施工方是卖主,所以甲方先让我作预算报价。自由市场也是卖主先出价,到了瓜地我就是买主了,他让我这买方先出价,这不是故意"将"我的"军"吗?得提防他"宰"我,我用在厂里学来的"0.618── 黄金分割线"先和他"杀价"。经过仔细算计,我投石问路地试探着说:"三毛钱一斤。"

  瓜主说:"二百斤以上,这价还凑合,买少了您还得加价儿。"他似乎知道我的车只能装二百斤。

  "好。装车!"我心里盘算着:一斤赚两毛,拉一趟净赚四十元,这就是过去我的一个月工资啊?干的过儿!

  我对做买卖一直没有信心,这一次我居然这么顺利就跑上了买卖。其实做买卖的绝窍不就是"低买高卖"吗?没什么高难技巧,往后我也跑买卖,挣大钱。我越想越觉得路好走,就把一汽车西瓜直接开到了居民区。

  为了急于把货出手,我打开汽车后门就像当初练剃头一样吆喝开了:"来呀,来呀。两块钱一个随便挑哇!"

  北京的西瓜刚上市,居民看到新来的西瓜个也不小,就都拥上来了。一个小伙子拨开人群问:"这是你的西瓜?"

  "没错!刚从地里摘来的。"

  "有营业执照吗?我知道你就没有。跟我走,这瓜没收了。"

  一听这话我就傻眼了,有几个买主一听是工商管理所的人来了,抱着瓜也不付钱就溜了。管理员还算客气,只罚了五十元,他说再看到我,就把汽车给扣下。

  我也顾不得数数丢了多少瓜,开着车就走。我想回家算了,可回去怎么说呀?给媳妇买了一车西瓜尝尝?说不通。我就把车开到一个瓜摊儿上,练瓜摊儿的是个老太太。我对她说咱是批发西瓜的,天黑了想把这瓜甩卖了。老太太看了看瓜说:"小伙子啊。你这是头一回练西瓜吧?这瓜多一半儿是生的!"

  "不可能!"

  "不信你挑出几个来打开看,如果生瓜不超过一半儿,我赔你。"

  我就不服气,抡起老太太切瓜的大刀片儿,开!开!开!……。连切几个,结果都是生的,卖瓜的老太太看着我那傻乎乎的劲儿,偷偷笑了。

  看来真是"隔行如隔山。"那!我把一车瓜白送给老太太,由她去处理吧。

     我有个处世原则:大气候好了就求发展,大气候不好就求生存。没了财路,总不能这么乾呆着哇?不养工人也得养汽车呀!汽车越不跑越爱锈,而且养路费也得照交不误。跑几趟黑车能把耗油钱挣回来就行了。于是,我开着破汽车满大街扫马路,也许能扫上个客户,先挣点儿汽油钱再说。

  也巧了,有两个小伙子在马路边正愁找不到汽车呐。小哥俩要到易县去跑钢材买卖,问我拉不拉。那还用问,上车!在车上讲好了价,拉到县城一百五。如果往返二百五。我盘算着如果天天有这活儿,我就不干别的啦!我兴致勃勃地飞驰在公路上,随着车内的录音机,我轻声地哼唧着流行歌曲。

  路顺车快,眼看就要到易县县城了。 突然我发现在汽车的右前方,有一只汽车轮子在转动,奇怪了,这只轮子怎么能自己跑?这倒不错,把它追回来起码能值二百元。 当我把车停下来的一刹那,只觉得我的车向右侧偏下去。下车一看原来跑在车前的竟是我的右前轮!那俩小子从后座下了车,见我去追车轱轳笑得弯了腰。

  我怀里抱着轱轳叫他们帮我装上,他们反倒乐颠颠地扬长而去了。

  我抱着轱轳追着喊:"喂──,你们给我坐车钱哪!"两个小子回过头来向我摆着手说:"白白了吧,您哪!"我怕为了追他们再丢了车,只好认倒霉,气的我发誓说:"往后我再也不拉黑座儿了!"

  听说和我同一天在同一个区入伍,又同在一个连的战友京凡如今发了财。在部队时我俩都是文艺骨干。超期服役后,复员的分配原则是哪儿来哪儿去,京凡看到自己在部队有前途,就留在部队当了指导员了,后来又调到军部当协理员。

  照他的话讲:当了十八年兵,没接触过一个女人,这官儿当的,也真够累的。好不容易有人给介绍个对象,一政审就给毙了,据说对方是"黑五类"子女。

  京凡一气之下,官儿不当了,转业结婚。回到北京,自从与这位政审不合格的姑娘结婚后,竟在改革的大潮中发了大财。

  京凡自从和这不"红"的少女结婚后,小日子越过越红火。不久两口子变成了四口子,为了养家糊口,京凡的媳妇天天踩着缝纫机,做些小孩衣服到大街上去卖,孩子下学也帮大人看摊儿。

  有一次小摊被人一抢而光,两个孩子哭着跑回家,一家人抱头痛哭后,擦干眼泪继续拼命地赶制小衣服。几年后,京凡的媳妇到远郊县开了三个服装厂,在秀水街开了个服装店。定单越来越多,工厂越办越大。

  我的战友小施对我说:"咱们找找战友京凡,到他那儿取取经得啦。"

  老几位相聚后,京凡大摆宴席招待久别的战友,三十年后再相聚,各自都是一本书。

  小施复员后回到原厂,现在也是供销科长了。小施见满桌的酒菜说:"我在单位几乎天天吃请,都腻了。还是介绍介绍你的发财经验吧。"

  "啥子经验?还不是赶上了好时运。有了机会,拼命干就是了嘛。"

  我觉得人人都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机遇,不见得人人都能发大财,京凡发了大财必定有绝窍,我向京凡请教,他感慨地说:"要我介绍啥子经验嘛?上边一开放,你在下边玩儿命就是沙!"

  看他说的好轻松,我也玩儿过命,没有财运,玩儿命也白搭。我倒是想玩儿命干,可是没活儿了,工程断了档。改行开服装厂?工厂没了定单,一大堆机器怎么办?

  北京练服装摊儿的多啦,京凡的服装在秀水街直销,老毛子见到了最好的质量,最低的价格就一拥而上,定单全是上万件的。怪不得衣、食、住、行服装排在了首位。

  中国人有个坏毛病:什么快就一哄而上。市场的经验告诉我"追臭不追香!"我要是转行改做服装,等我追上了,服装也快臭了街了。我决不能粘上这个臭毛病!

  因为我和许多国内外老板的关系一直没断,所以建设市场一好转我就又有工程可干了。好不容易又来装修"活儿"了,我赶紧组织人马。

  北京城外有许许多多以行业分类,自然形成的外地民工集结地。四、五个民工一个月花一、二百元钱,合伙租一间老乡的民房。

  老乡见有利可图就家家搭小棚子租给民工,渐渐地就行成了散落于城乡结合部的行业村:如"浙江村"、"安徽村"、"江苏村"……。

  我到各村找到我原来的工头,他们都知道我的信誉好,从来不苛扣工人工资,而且工价也比较合理,所以一听说我又来了工程,马上就为我调兵谴将,民工们一呼百应,瓦、木、油、水、电,各工种的民工立刻就集结到我的库房。我不但了解每个工人的技术水平,连他们的家属在不在北京我也了如指掌。有些工人还私下给我留下呼机号码,要和我直线联系,有些家庭装修的零活我就直接让他们和客户联系,我从来不干家庭装修的"活儿",工价降到最低,客户也嫌高,干得再好他们也觉的不上算,买个座钟恨不得让你再饶他们一块手表。

  只要有了大工程我就把工头们请来,由他们带着工人们包清工,工人要直接和我联系,我就要求他们服从工头的领导,这样我就避免和工人直接发生矛盾。我当初总想组织个长期固定的工人队伍,现实的运作中很难实现,民工的流动性太大,我服兵役时最短也得三年,有的民工干不到三天就跑了,新来的民工技术跟不上趟自己就遛了。熟练技工有了一点儿本事就自己拉杆子建队伍当小老板去了。搞装修和搞建筑完全两股劲儿,流动更频繁,我索性不建正规军,只建联络兵站,不搞固定模式,随现实迅速应变。

  无论我接到多么复杂的项目,我用自己独特的经营战术都能应付,开工前我都按规矩向工头们进行技术交底,经过一番交代,他们大部分都在我的手下干过,觉得和我干踏实,只要我一声令下,民工们就各自拿上我早已准备好的电动工具跃上汽车,浩浩荡荡地杀向施工现场。   还是装修"活儿"又把我拉回了正路。我深深地体会到:"干自己熟习的。"只要有了"活儿"就等于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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