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工 程

  第一个交钥匙工程我就遇到了难题。那是一排前清时期的临街大瓦房,要改成新式的面铺房。工程不大,难度不小。不许推倒了重建,只能在原结构上改造。

  因为重建的审批手续太复杂了,而且规划局已经把这房子划在红线里面了。也就是说国家要在这里盖大楼,只是一时的资金不足,至于何时资金到位,也许十年八年也实施不了。于是这排老房子就被廉价出租了。买主是位大首长的儿子,要开买卖搞个门市,给我提出的具体要求是:花钱要少,装修要好。

  我认为:要想好,就推倒,修修补补比重建的难度要大的多。

  老板说:"这才显出你的本事来呢。方案已经定了,重建的手续批不下来,只准装修。因为装修工程再复杂也算是修缮项目。"  

  我心想:这个前清时代老房子,不动都要塌,何况要在这个基础上"改革",改完了还要适应"开放"的形势。最难办的是没图纸,即没有老建筑图,也没有新装饰图,大概的要求是跟上"潮流"就行,这也太难为人了。

  如果我要是不敢接受这个挑战,到手的机会立刻就跑掉。公司费了好大力气拉到的关系,把这个工程交给我,这是公司领导对我的极大信任,如果我对这即艰巨又赚钱的工程产生半点犹豫,我不但会失去领导对我的信任,也把赚钱的机会失去了。

  于是我一咬牙:干!

  虽然说装修是个技术性很强的工作。而且光有技术还不行,头脑里还要有艺术细胞。色彩啦、光线啦、反差啦、协调啦……。总之,这是个技术和艺术综合的产物。甲方在签合同时,提了许多苛刻的要求:如果房子拆塌了要由我负责,出了任何事故要由我负责,工程款一次包死,干亏了也由我自己负责……。公司也搞项目承包,该项工程一切问题都由我个人负责,也就是说一切麻烦都放在了我的身上,自负盈亏,自主经营。

  甲方的要求我应下了,公司的要求我也应下了。

  在中国办事,业务水平的高低只占三分之一的成分,你要把三分之二的精力放在处理人事关系上面,否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办不成要办的事。人事关系第一要点就是"和气生财",只要你能压抑个性忍气吞生,你就能战无不胜。

  "事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只要由着东家的意图办,即使错了你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中国人的奴性就是这么驯化出来的。要想在中国这块土上生存下去,你就得把个性收敛点儿,入乡随俗嘛。

  前清的老瓦房都是木架结构,这老宅子的所有木柱下半部分都腐烂了。整个房架只被快要坍塌的砖墙承托着。那砖墙是用薄薄的半坯青砖包着生坭垒成的,按行话说这叫"一生两熟"。 老墙表面是经过烧制的青砖,这种老式青砖有十四公分宽,二十八公分长,五公分厚,青砖的大面正中有一条通沟,因此砖的名子叫"大开条"。为了赚钱,瓦匠从大砖的开条沟处一劈两开,一块大砖变成二块长条儿,墙的表面用这长条砌成,这两层条砖中间夹着的都是烂砖头和生坭巴,所以称为"一生两熟"。由于年代久远这坭巴已经粉化为厚厚的灰土,只要一动砖墙,整个一排房子就会全都趴架。

  这样的改建比新建还难,因为这工程是我承包的,合同也是由我代签的,只要一出问题,全部责任都要由我担着。在电器厂的"牛棚"里,虽然我也有过拆旧房盖新车间的经验,但那是推倒了重建。对这种改建方式,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我在这破房子前前后后转了两天,仔仔细细地研究着施工方案。甲方见我签了合同也不动工就急了,问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工程,准备时间太长了,能不能快点儿开工。

  我答应第二天正式动工。 夜里我带着工人用"千斤顶"把所有的房梁顶起一公分。用圆木做好临时柱子顶住房梁。然后用斜撑把房梁固定好。再在内墙上用方木斜撑着木板。防止破墙向屋内倒过来。 我进行了全面检查,认为万无一失后才离开工地。 第二天我又检查了一遍,然后一声令下:"开工!" 工人按我的方案不一会就把里生外熟的旧墙扒落了地,已经烂了半截的老柱子随着旧墙脱落下来,整个房顶像猴子顶灯一样悬在了半空,合叶小瓦的大房顶子悬在半空中,看着就玄乎。

  基础和上盖儿不动,我们开始了对中间部分的全面改造。监督施工的甲方代表站在远处,看着这怪模怪样的施工现场,露出了一丝丝满意的微笑。

  外墙是白色马赛克,地面是黑色花岗岩,银色铝合金门窗框配上茶色玻璃。大型铝合金广告牌,挡住了黑灰的旧瓦顶。明亮的高泡壁纸遮住了新砌的红砖墙。新式的造型吊顶配上人造水晶吸顶灯。一切都改变了模样。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这座前清时代的古老建筑,就奇迹般地变成了现代气息非常浓厚的商店了。

  新装修的商店后面是一排办公室,也是前廊后厦的木架结构的前清建筑。除了木门窗改成了大玻璃和室内帖壁纸,其余的外装修仍按老样子油漆一新。前面的铺面和后面的办公室一比较,就像穿了一身新西服老八板儿,脚上仍蹋着一双老头乐的布鞋一样。   甲方说没钱了,先将就着吧,耳房的小锅炉是烧暖气用的,刚用了一年也不用换了。

  甲方问我锅炉的容量够不够,我说容量够,就是缺个安全阀。甲方买了个安全阀叫我安上,这工程就算按期报竣了。

  甲方提出锅炉试水结束后就给我结帐,我见甲方这么通快就答应结算,真是激动万分地表示感谢,并叮嘱甲方一定要派个内行人烧锅炉,一开始别烧大了,慢慢地加大热量。虽然管道试压合格了,但是我对锅炉的情况还是没把握。甲方代表说:"放心吧,锅炉的问题,我不会要你负责的。"于是我就带领工人撤离了工地。

  我又有了新的工地,正当作业面刚刚展开的时侯,旧房改造的甲方代表开着小客车到新工地来找我。一见面就披头盖脸地冲的嚷嚷到:"乔锦星!公安局的叫你去一趟。你的工程着火了!"

  我被他的喊叫惊呆了,工程虽然验收了,但是结算款还没到手,工地只要一出事,不但挣不到钱还要赔进去。如果出了重大事故,首先被抓到公安局去蹲班房的理所当然的就是我了。

  在大事面前我总能习惯地冷静分析:首先是公安局没有亲自来抓我,如果火着大发了把工地全烧光,他这个甲方代表也会被拘起来,应该由法院来判断这起事故是谁的责任,既然是甲方代表来我面前诈诈呼呼就不会有大问题。

  到了现场一看,小锅炉房只剩下四面墙了。正房的房山被熏的黑糊燎烂。锅炉房的地面一遍狼籍,灰烬泡在污水里,锅炉烟囱上我亲自缠的石棉布还在。从现场的情况判断,我的心踏实了下来,我问了问烧锅炉的工人,了解到事故发生时的经过。原来这工人是个刚复员的军人,即没有锅炉工的本子,也没有烧锅炉的经验,为了使暖气尽快地热起来就一个劲地添煤,居然把铁皮烟囱烧红了。虽然烟囱缠着两层厚厚的防火矿棉布,不会产生明火,但是顶上的沥青油膏还是被烤化了,容化的沥青油顺着烟囱流下来。

  锅炉工闻到异味才发现烟囱烧红了,由于缺乏经验,他马上接了一桶水向烟囱泼去。冷水遇到了热烟囱,猛然暴起的水蒸汽把他吓瞢了。锅炉房被水蒸汽的高压顶破了房顶,他被吓的跑出锅炉房就给消防队打电话,两辆救火车惨叫着开进现场。小锅炉仍然是越烧越旺,铁烟囱已经烧红了半截儿,房顶的沥青也起了火苗。消防队的水枪往火红的烟囱上一打,水蒸气窜起老高,消防队员当即用斧头把房顶劈烂。救火的现场看上去可真热闹,其实,锅炉工如果处理得当,根本不会弄的这么狼狈。

  我认为这个事故没我什么责任,就问甲方代表如何除理善后。他倒不客气地对我说:"一开始咱们就说好了,一切都由你负责。这事你要写一份检讨,承担这次事故的责任,并且要你们公司拿一张空白支票,到防火科去交罚款。"

  我问:"然后呢?"

  他说:"然后把锅炉房恢复起来。"

  我又问:"然后呢?"

  他回答:"然后,我负责给你结账,并追加工程款。"

  我终于听出门道儿来了,心想:你要不提追加款,我才不"替人受过"为你顶这个雷呢!于是我就问:"追加多少?"

  他说:"直到你认为满意,这总算够意气了吧?"

  通过施工一个月的接触,他知道我不会坑他,也不会拒绝帮这个忙的。我想:如果我不答应他的要求,这必定要经过有关部门的裁定,如果判定是他的责任,他的麻烦就大了。如果我要主动承担起这个责任,不但不会有什么大麻烦,还有相当的经济补偿。我何必叫这个真儿呢?于是我就通通快快地答应了。 尽管我委心地写了一份检讨书,但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只能"委屈求全"。这对我来说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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