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枯 河

  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探索发家致富的路上。尽管收效甚微,但我认准了这条路,就一定要上下求其索。中国一直流传着一句非常荒唐的话,甚至把它视为律条。那就是"大河没水小河干"。尽管这句话狗屁不通,却愚弄了中国人几十年。从来都是涓涓小河汇成大海。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硬是反过来说小河里的水是大河给的。岂有此混蛋逻辑!

  鲁迅先生讲:"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涂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部踏倒他。"

  小时侯,只有一句口号给我的印象最深,那就是:"保家卫国!"

  农民刚分到土地,刚要致富,为了保住这个家,跑到别人的国家去打仗都在所不辞。我认为:只有家先富了,国才能强。只有家富了,爱国才有真正的动力。老百姓的求生本能就是理论的根本。对渴望土地的农民"打土豪,分田地。"比认何理论都有说服力。

  如今"奔小康"的口号就更实在了,多么高深的理论也不如一句得人心的口号。印度的佛教只用一句"普渡众生"的口号,就把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群众给争取走了。

  总之,知识份子的理论,如果不符合老百姓求生求富的根本,就甭听他瞎勒勒。

  当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不光是道理的道,道德的道。也要有道眼。道眼就是方法和手段。两者对立统一,求财必得。

  在道理上我弄通了,就是道眼还没摸到,所以我这条小河还在不断的干枯。在找不到别的路时,我还得在文学这条路上爬行。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个粗人,用家乡话讲,我简直是个"大砬糊",砬糊就是感情迟钝的人。

  在农村里有哥儿俩都忒砬糊:大砬糊睡觉时感到大腿痒痒,就一个劲儿地挠。抓挠的满手都是血也没解痒痒。原来他挠的是二砬糊的大腿。二砬糊的大腿里血湿糊喇的,他竟以为是憋不住尿了。就去厕所解手。却不知大砬糊起夜时,对着龙头喝凉水忘了关水龙头。二砬糊解小手儿只听得哗啦哗啦响。心想这脬尿好长啊?竟用头顶着墙睡着了。直到大天亮,大砬糊关了水龙头,二砬糊才提起裤子回屋睡觉去了。

  这是笑谈,我虽然没他们哥儿俩那么严重,但的确是凭这砬砬糊糊的劲儿,我才得以熬过了"文革"那血腥的年代。感情迟钝有利于应付磨难,要是搞文学就费大劲了,而这又是个大遗憾,没那么多细腻的情感怎么写文章?搞艺术创作全凭着细腻又细腻,否则简直是荒沙上筑塔!我又在这对矛盾中绞上劲儿了。

  我在感情上砬砬糊糊,这对异性更是一个大灾难。尤其是女性:女人最容易寂寞,又最耐不住寂寞。我劝玉萍业余时间看看书,趁年轻多学点文化。"文革"期间的初中毕业生,也就是小学文化水平,不靠自己学点东西,将来必定被时代抛弃。玉萍一扭脸儿嘟哝着:"我根本就没有看书的习惯。你硬逼我看书,我哪儿看得下去呀。再说啦──,看书就能长工资啊?"得,我没的说了。

  我的老丈母娘更没文化,她老人家因为在农村住惯了,只要带孩子出去玩儿,回来时,老人身上的土比孩子身上的还多。她自己说在农村有个大家庭,妯娌们轮流为全家做饭,由于她不会做饭,每轮到她做饭时,妯娌们就要她去看孩子,由妯娌们替她做。

  一个人最不可原谅的就是"懒"字。她老人家简直是"胳遮窝夹柿子──没他那么漤(懒)的。"

  老太太特别爱睡觉,有痰一扭脸儿就吐,我家的墙上新挂了一幅工笔花鸟画儿,第二天一起床,我忽然发现鸟嘴里叼了个小虫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口痰!

  幸亏我是个糙喇人儿,砬砬糊糊的没有多少闲心掰扯这细情儿。转念又一想:将来我老了,兴许也这样儿。

  通过攒电视我与姜严的接触就多了,他常来我家作客。姜严其实比我才大半岁,玉萍象对老大哥一样招待他。

  姜严娶了个媳妇是个神精病,结婚前从表面上也看不出有病,高高的个子,红扑扑的脸,显得还挺健壮实。

  她父亲是个小业主,老人倒腾了大半辈子,把积攒的全部家当换了两根金条,是想留着给女儿作嫁妆的。"文革"一来,吓的老头儿半夜把金条埋了,邻居告发他埋了电台和手枪。   "红卫兵"对老头儿说:"交枪不杀!"老头儿宁死就是不"交枪"。"红卫兵"把老头子打得死去活来。 最后女儿为了保住父亲的老命,终于说出金条的事儿。"红卫兵"拿走了战利品才放过父女俩,从此女儿就得了精神病。

  在与姜严结婚时她的病情好多了。婚后生了个男孩儿还挺聪明。后来不知为什么旧病复发了,吃激素吃的苗条女郎变成了大皮球,最后病得已经不能上班工作了,出自家的屋门都要生往外挤。

  姜严想跟老婆打离婚,法院说必须给女方找个监护人才行,谁肯做精神病患者的监护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男人,守着这么个妻子也快得精神病了。

  有一天姜严又来我家串门儿,吃过晚饭闲聊了一会儿,十点钟我要上夜班了。姜严告辞时玉萍说要送他,仨人儿一块儿出了门儿。

  我骑上自行车和她俩分手后,越捉摸越不对劲儿,倒不是兄弟媳妇不能送大伯子,就算他俩是表兄妹,亲戚理道的亲热点也是应该的,可我总觉得他俩的眼神儿不对劲儿。

  我骑了一段就调头往回骑,看到他俩的身影越走越远,靠的越来越近,路过小花园俩人竟都进去了。我把自行车靠在树上仔细观察,终于不堪入目了,我本想当场发作,又一想这样三个人都会下不来台,也许还会发生意外,于是我骑车回家,班也上不下去了,一直等到玉萍回家。

  人都有两面性,别看我在感情上砬砬糊糊的,一但我感到有人在算计我,或是我那缩小到极限的自尊心收到严重威胁的时侯,我又相当的敏感。

  政治压力下亲友的背叛是可以理解的,乱世中能大度地接受挑战或羞辱,仍不失为男子汉,没有压力的背叛,尤其是妻子的背叛,如果也能容忍的话,只能说明自己没有资格当男人!

  我如梗在喉,气愤填膺,憋足了气只等玉萍回来。她一进门我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耳光,玉萍自知理亏,身子一软就瘫在地下……。

  玉萍也承认她和姜严从小就是青梅竹马。那好,我今天就成全你们。咱们婚前婚后的账一起算!我越算越有气。   离婚,离婚!我被"男人的自尊心"所吞噬,一门心思要离婚。

  办事处调解了好几次,说在嘴上说不到我心里去。一根黄瓜掉在屎上,洗得再干净你也不想吃,这心里障碍是洗不掉的。   在封建理教熏染下,男女之间一提离婚必定不是好事。在当时,一方不同意,尤其是女方不同意离婚,就很难离成。工厂、街道、父母都不理解,什么闲话都有。法院也认为我说的没有感情基础,没有共同语言的说法不成立,六年的时间都在一起混过去了,为什么现在就混不下去了呢?

  我承认:所有提出离婚的人,摆到桌面上的理由都是借口,也许没说出来的理由更充分。因为爱情需要时时更新,更新不一定就是换人,而是像人体的细胞一样不断地吐故纳新,这需要双方不断地创造。

  我的师傅对我说:他为了制造新鲜感,两口子约定半夜里跳窗子,俩个人都想尝尝偷情的滋味。结果,两口子都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因为这是模仿不是创造,没有创造就没有了爱情的生命。两口子的感情如果靠外界因素来维持,那是很可悲的。 正当离婚的官司打的如同热窑儿似的时刻,小欧听说了我的情况,就来劝我。

  说来也凑巧,我俩在一起说话时,一下子就被玉萍看到了。接着法院就追问我有没有"第三者"插足,这下可激怒了我。玉萍为了自卫,竟提出了我有第三者介入的问题,这不但加大了我和玉萍离婚的难度,反而变成了因为我有"第三者"插足,有移情别恋的嫌疑,为此法院作了很长时间的调查

。   最后,法院建议我半年后再办"协议离婚",据说到那时我的损失要小的多。我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就对法院说:我这辈子除了"失"以外,几乎没什么可"得"的,我早就无所谓了!

  屠格涅夫说:"没有一种不幸可与失去时间相比了。"为了解决离婚问题,前前后后竟拖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在一九八三年九月法院判决了。   女儿归玉萍,我出抚养费。财产分割时,我夹着被褥,挎着个相机,提着放衣服的提包,离开了在一起熬了六年的家。   看来我比以前还是富裕了些,起码土琵琶换上了照像机。

  我已年近四十,当时没人敢接近我,因为我处处都带响儿:黑了吧唧,小眼儿啪喳,穷了咣铛。父亲断定我再也说不上媳妇了,他气得直哆嗦:"你……你就是不走正道,你要是踏踏实实地上班,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何至于混到这个地步?……你可真不争气!"

  这个世上还有谁能理解我?

>>继续<<

 

 

 
 
长海星缘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