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云 游

  我与贺睦商定好分头南下。贺睦决定先回一趟河南老家,然后再到洛阳龙门石窟旅游点刻字去。我也想找个旅游点儿,于是我就直接向南,继续以刻钢笔为谋生手段,我游历了太原、西安、咸阳……。

  我发现越往西走游人越少,干刻钢笔这一行,靠的就是流动旅客,挣他们的钱。往西人少我就又往东。心想,到了洛阳的龙门石窟没准儿还能与贺睦相遇呢!

  我已经是"蹭车"老手了,上访没钱,不卖车票还有的说,现在能挣钱了还是不想买票,就有点儿不够意思了。

  我迅速蹿上车,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离开了石窟游览地。贺睦讲:坐蹭车比打票更刺激。咱们顶着"反革命"的帽子,革命群众称咱们是"不耻人类的狗屎堆","革命群众"和"狗屎堆"就是不能一样,革命群众就得买票上车,狗屎堆就是坐车不花钱,咱不不够格儿当"正人君子",咱是"歪"人,"歪人儿"就得有个"歪理儿"支撑着。有了"歪理儿",干啥事儿都很自然、潇洒。

  去洛阳路经华山,我看过电影《智取华山》,咱也想上华山逛一逛,就顺便下了车。想当初赵匡胤流浪到了华山,遇见道士陈抟,两个人就在博台下棋,赵匡胤自持棋艺高超没料到输在了一个打柴老汉的手里,又下了一盘,没走几步赵匡胤连叫:"输了,又输了……。"陈抟笑着说:"你就要赢得江山,怎么倒说输了?"赵匡胤一听,以为老人在和他开玩笑,就说:"我要真赢了江山,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半壁江山都可以。"陈抟说明自己的身分,并为赵指点一番,然后说:"我不想为官,更不要半壁江山,我只想要华山。"赵匡胤通快地答应道:"如果将来我有了江山,送你一座华山算什么。"赵匡胤话毕,道人就不见了。

  后来赵匡胤真的打下了江山,定国号为"大宋"自称宋太祖,赵匡胤马上就到华山请陈抟上朝,并为陈抟赐号"希夷先生"。宋太祖命臣下为希夷在华山建道观,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我在华山东游西转也没碰到一个道人,只好遗憾地下山了。

  我从华山到了洛阳,在龙门石窟我却没有遇见贺睦。后来才知道,他因为没打票坐车被抓住后又被送进了当地收容所。在收容所里他也学我的样子,用了个早先认的盲流名子,冒名顶替。

  没想到那个盲流报的也是假名儿,收容所与那个盲流的家乡联系,当地说没有这个人,结果贺睦就成了没有住址的"黑人"。

  收容所盘问贺睦好几次,贺睦一口咬定住址没报错。收容所也不知道该把贺睦谴送到那里去,于是贺睦莫明其妙地在收容所里蹲了两年多。

  最后贺睦实在熬不住了,他只好向收容所讲了实情,收容所这才把他送回了老家。 看来,各有各的路数不能乱学。贺睦装哑巴我没学也把棋谱卖掉了,我找了个冒名顶替的贺睦有学就白蹲了两年收容所。 切记!无论学谁,都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不能乱学! 在洛阳转了几天都没遇到贺睦,我也不知内情,就在龙门石窟瞎逛,这里的大佛比大同云岗石窟的大佛更雄伟,听说洛阳石窟的大佛是照着武则天的模样雕刻的,大佛是有些像女人,而看上去却让人感和蔼中透着威严。我们惊叹祖先的艺术修养的高超,竟能把神佛和帝王结合的天衣无缝,雌雄难分。

  我在石窟中转了转,发现那里有好几个刻钢笔的人,他们的手艺比我高多了。我发现他们大都是当地人,他们不但能刻钢笔还能刻人名章,有的还能在一张黑色塑料片上刻出相当精美的书签来!那功法的熟练和色彩的鲜艳真使我望艺莫及。这些民间艺人能以飞快的速度,在一分钟之内在光滑的钢笔杆上刻出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龙门石窟对面有座诗杰白居易的墓,刻字艺人能在一支钢笔上像微雕一样刻出全首的"长恨歌"! 为了生存,我乍着胆拿出了刻刀,不敢放手只能溜边儿抢了个生意。

  当地艺人发现来了个生手,就凑过来打招呼,有个年长的跟我说了一大套江湖黑话,我本来就是冒牌儿的江湖浪人,一句也没听懂,只会不住地点头恭手,最后我终于听懂了一句就忙说:"在下从北京下山,流到贵地,望高抬贵手。"

  那人一听说我是北京来的,就客客气气地介绍说:"我们凭手艺混饭,这里山高皇帝远,只要没人"抬",官面就不管。"

  我知道"抬"和"拍"都是黑话,"抬"就是举报,"拍"就是抓捕。听他介绍我虽然放下心来,但在强手如林的洛阳我仍觉得艺不高胆不大,我攥着刻刀都不敢轻易揽生意,只顾躲在刻字艺人的身后悄悄地偷手艺。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没敢动窝儿,因为这是便衣警察的习惯动作。

  哪人拍了我的肩膀就说:"师傅,请跟我来一下。"

  我想这回又被"拍"到公安局去啦,我只好慢慢地转过身去接收抓捕。

  哪人向我难以查觉地笑了一下,我也分不清那是冷笑还是热笑,见他提着一个半新的黑色手提包,用手指让人难以查觉地向一个僻静处指了指,我像是受过训练似地向他指的方向走去,他提着黑包紧随其后。

  到了僻静处他就问我:"您也是刻钢笔的吧?"

  听口气他又不像警察,我松了口气说:"是。您……。"

  "我是地区供销社的。"

  "哦──。您是推消员?"我自作聪明地判断着。

  "不,不。我们单位要开个先进工作者大会……。"

  我想他绝不会选我当"先进"的:"您需要我帮什么忙?"

  他打开手题包说:"我们想发一批奖品,买了三百只钢笔。"

  "在钢笔上刻字留念?"

  "对!"   "您算是找对了人啦!"

  那人又向我难以查觉地笑了一下问:"能不能比他们便宜?"

  "没问题!我只收半费。"

  那人听了就抬手在空中恍了一下,立刻一辆吉普车就开到了我们面前,那人把手提包放进汽车然后对我说:"到我们单位去刻吧?"

  "离这儿多远?"

  "不远,我是怕那几个刻字的缠住咱,才开车来的,上车吧。"

  到了办公室,经办人让我先刻一只样品,他拿着我刻的样品叫另一些干部看了看,大家都很满意,那人就把我领到一间空屋子,指了指桌上的香烟和茶水说:"希望你越快越好,干完了就结账。"

  我见他这么通快,就说:"您放心,绝不耽误你们明天开大会。"

  我也顾不上吸烟喝茶,也顾不上吃饭上厕所,整整刻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全部完工,我拿到钱刚要走,那经办人对我说:"明天你最好不要去龙门石窟了。"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

  "我们单位图省钱,才把你找来了。今天石窟那帮刻字的到我们单位来了好几趟,问我为什么已经谈好了价钱,又把这批活儿给了北京人?估计他们要找你的麻烦,你还是远走高飞吧。" 常言道:"买卖轮流做,贫富有循环。"我到龙门来挣钱必有我的缘份,我也不知道是这位顾客有点神经过敏,还是当地人也真的不给面子。总之,这事儿有点儿:"趴着拉屎──没劲!"

  本来,我得到了应得的钱就没人家责任了,人家还是为我负责,我得感谢人家才是。为了不出意外的麻烦,我只好离开这新开发的生财宝地。

  东方不亮西方亮,哪儿能挣钱咱去哪儿挣钱。我又"蹭"上了火车,往东去了河南省会郑州,一下火车我就被一群乞丐围上了,一个小孩子拿着个搪瓷缸子,里面放着一枚硬币,他在我的面前"的啷、的啷……"的抖动着硬币。看来我不掏钱他是不会离开我的,我就掏出一张两角的纸币扔到他的缸子里。

  小孩刚走开,又来了一个掉了一根儿大腿的乞丐跪在我的面前,我把手又伸到衣袋里,这时,我的面前已经秩序景然地排成了一大队……。还给?得了吧!我身上的钱就快光了。

  我本想来郑州挣钱的,看来我连挣一碗粥都不可能了,我看了一眼"二. 七工人大罢工纪念双塔",觉得处此之外再也没有可取之处,咱就回见吧您呐!我赶紧上火车又向西行,直奔宝鸡……。

  因为我知道姑父已经调到汉江钢厂当总工了。要是靠我姑父的帮助钻进秦岭,在矿山上干个临时工就好了。我就在宝鸡换乘电器火车直奔略阳……。从略阳坐上了长途汽车,到了汉中一看,我姑父身体欠佳,早年的威严劲儿已大为退色,尽管已官复原职,但是已经被运动整得元气大伤了,我怕拖累了他老人家,我就告别老人自谋生路去了。 我先在定军山转了几天,寻摸着落脚之处。来到"武侯墓",诸葛亮的阴宅就选在定军山脚下,聪明绝顶的孔明先生,生前就选定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苍松翠柏参天,罗霄藤缠绕其间,在别处树遇藤缠必死,在这里树藤共荣,云杉、罗霄用"高耸入云"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还有奇特的痒痒树,用手一挠就树梢乱摇……,其风景之幽静真让我留连忘返。大概诸葛武侯先生不想让后人来打搅,选了这么一片静土,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游人。

  美中不足的就是没人要我刻钢笔,我只得又到阳平关去寻找落足之处。

  秦岭山脉就像个天然大屏障,把中国的气候分成南方和北方。我站在秦岭的山颠向下观望,火车像一只小小的蜈蚣在半山腰慢腾腾地蜿蜒爬行,雄鹰展开巨大的翅膀在我的脚下翱翔。我站在白云上俯视群山,绿绒绒的山巅在云中时隐时现。我如同进入仙境,如醉如狂地在山顶上奔跑,忘却了世间的一切烦恼。

  在秦岭的深山里村庄稀少,好不容易看到对面山坡上有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你要走近它起码要半天的功夫,真是"望山跑死马"呀!由于群山闭塞,这里的人们很少联络,更难于把山民们集中起来开会、搞运动,怪不得小田总向我鼓吹深山里的"乌托邦"。不过,这里也有难以让人们接受的三大怪:"面条儿像裤带,烙饼像锅盖,十七八的大姑娘不对外。"这裤带般的面条倒是便于操作,把面拉成长片片就可下锅了。烙饼可就费点儿事儿了,要先把石头块烧热,然后把面饼摊在石块上,直径半米厚度五六公分的大烙饼,被烤的和石板一样,这一张饼起码能吃上几天。这最后一怪,十七八的姑娘为什么不对外呢?因为穷!光棍儿们结不起婚,家里有了女孩儿,就成了这一家人的公用"媳妇",绝不会嫁给别人家的,所以生出的孩子,不是脑袋大就是四肢短。看来小田说的要养一大群牛犊般的子孙,也很困难,面对"三大怪",我对小田这种占山为王的念头大为遗憾,望着这外表秀丽的穷山饿岭, 我不停地摇着头遗憾地离开了这幽美的绝境。

  翻过秦岭山脉到了广元就是四川了,在我的出生地成都也很难挣钱,尽管这里属一类,地区,蔬菜粮食非常便宜,但很少有人拿出一只钢笔来让你刻。生活的第一要不是省钱,而是如何多挣钱!到了成都我的出生地我又想起了生母,我在云游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去我母亲的家乡。如果哪儿都不好挣钱,我就想到秦岭铁矿里,隐姓埋名地度过自己的余生了。 我曾与贺睦商定各自探探路,那里相对稳定就一起到那里去,反正"一刀在身,走遍全国。"这使我心里踏实多了。我俩相约每年的"元旦"在北京聚合,尽管我走遍组国大地,在精神上我享受了神仙般的自由,在肉体上我得到了超负荷的磨练。但我的内心深处仍然还是关心着"平反"的机会。

  人不怕有病,就怕被误诊,自己政治生命怎能因为误诊被人家剥夺?即使将来我隐居深山,也不能顶着个"反革命"的头衔而失踪啊!虽说我自己的心里没有病,但是总这么流浪下去,没病的人也会染上病。这使我想起了家乡白石山的那块大石头。要是不被人用尿渍毁了,也许会长成高大山峰的。

我这块顽石即使够不上补天的材料,炸成碎石块,铺公路也行啊!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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