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钻 营

  从外表看不出大同有多美,她的美都包藏在里面。不光是藏在地下的"墨玉"──用火柴就能点燃的无烟煤。大同还有丰富而又精美的古迹:云岗石窟、华严寺、九龙壁、五龙壁……。 郭沫若为了欣赏比西方维纳斯更美的辽代佛像,竟在下华严寺住了半个月。在华严寺的"东方维纳斯"面前,我也呆楞了大半天,有人称她是"媚佛",她那婀娜的身姿,流畅的线条,丰润的面庞,神秘的微笑。还有那似有弹性的肌肤,随风飘动的霓裳……。不可思意的泥塑艺术震憾着我的心灵!

  我总觉的这佛像有些眼熟。啊──!原来和我亲生母亲的照片的神情相似。我的母亲!你在那里?你还安在?等我挣足了钱,我一定去找你,哪怕是天涯海角!

  我把母亲的形象和佛像重叠,越看越像。我在佛像前久久不舍离去,这是我流浪生涯中唯一的一次精神享受。

  棋谱卖光了,眼看又没饭辙了。为了生存我离开了下华严寺,马上又操刀刻笔了。

  虽说在钢笔杆上刻字,很多大同人都觉得挺新鲜,但真正光临的顾客却不多,主要是中学生比较喜欢。每当学生放学,我的面前就围着一大群学生,一毛钱刻一支,干一天也就是混个饭钱。

  毕竟大同市的流动人口比北京少多了,看来这行当也干不了多久啦。

  我发现在这黄土高原上贴"表膜儿"倒挺畅销。这"表膜儿"其实就是一小片和手表壳一样大的彩色透明塑料纸,靠静电的作用贴在手表的有机玻璃蒙子上,即能防止划伤手表的有机玻璃蒙子,又能美化手表的外观。

  当时的手表就算是个人的大件财产了,黄土高原上风沙大,一张薄薄的表膜,对保护手表也能起到很大的心理作用。市面上都卖一毛钱一张,顾客对这千分之一的投资还是能够接受的。

  这表膜儿的制做成本也不到售价的十分之一,我跟小贺商量:干这个虽然卖不了几个钱,可也够吃饭的了。小贺也觉得可以试试,我俩对这项制造工艺都不摸门儿,我们决定自己研制,他负责搜集各种塑料纸,我负责搜集各种染料。跑遍了大同市买了一大包染料,好在当时还有一种染毛线用的袋装染料,每袋有香烟盒大小,包装的还很精致,后来这种产品在市面上也绝迹了。我向表姑借了个铁锅,一锅一锅的煮,试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现,除了一种黑色袋装染料能把一种透明塑料纸煮成金黄色外,其它全都失败了,塑料纸根本着不上透明色。

  我真奇怪小贺哪儿弄这么多品种的塑料薄膜,哪家商店会卖他这么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塑料薄膜哇?小贺笑着说:"生产队的塑料暖棚有的是这玩艺儿。"

  我一听就急了:"那不把人家暖棚里的菜都冻死啦?"

  "不会的,我裁的都是埋在地下的部分。每回裁完了我都重新埋的好好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夜里我还得在大棚里睡一觉呢!"

  "你的成功率倒挺高,可我买了这么多种染料,都不成功,真气人!"

  "没关系,我找到高人啦!"

  贺睦听说大同市有个在当地跑江湖的老大,绰号叫"石大个儿",他虽然不卖"表膜儿",可是他肯定会知道塑料纸着色的配方儿。

  我一听有戏忙问贺睦"石大个儿"以什么谋生,小贺也说不清,只知道他有两个家,娶了两房媳妇,好像是卖假药的,我知道真正"跑江湖"都有许多规矩,我和小贺都不懂这些规矩,如果直不楞蹬地向江湖老大问配方儿,会不会被人家赶走哇?

  贺睦犹豫不决,我满怀信心地说:"请他吃顿饭,在一起聊聊天,总该没问题吧?东聊西扯的就把配方儿套出来了!"

  "石大个儿"膀大腰圆,浑身上下瓷瓷实实的肌肉像一块块硬邦邦的石头蛋蛋,他又姓石,真是个名符其实的石大个儿,说起话来大嗓门儿,跟卖假药的一样一套儿一套儿的。别看他是江湖老大,对我们两位北京来的生手如此盛情的邀请倒也不客气,他也不摆"江湖老大"的架子。

  我一拱手客客气气地叫了他一声"大哥!"他摆了摆手说:"剩(什么)大哥?那是骂扔(人)的话哩。"

  听他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跳,我是想求人的,怎么叫了声"大哥"竟成了句骂人的话?石大个儿大口喝酒笑着说:"饿(我)们,山西人的口音,常在别扔(人)面前闹笑话。"

  "不会的,您不笑话我们就是万幸了。"

  "你不知道,饿(我)说给你听。"大个儿尽量用普通话说,"后生们请大哥喝酒,自己用茶盅,要大哥用大碗。你听听我们山西人咋说哩?"大个儿拿起酒盅用纯正的山西腔连说代比划,"丧扔(三人)俩杂种(茶盅),大哥不是外扔(人),是(使)个大王八(大碗吧)。"

  我终于明白"石大个儿"是在演义"大哥是个大王八"的典故。我们一起哄笑,气氛友好而热烈,我说:"山西人杰地灵,我们来到贵方宝地,还请您多多照应。"

  "剩(什么)宝地咧?饿(我)们山西,只有一支羊还是瘦羊(寿阳),只有一匹马还是猴马(侯马),只有一条鱼还是鱼刺(榆次),只有一壶水还是温水(文水)……有剩(什么)好?"

  "全国只有一个大同,将来人类一定要走向'世界大同'的。"求人就得说好听的,这种"拍马屁"的成本最低,我附会着说"这不,我们俩先到大同来了。"

  "大同有块绊脚石。"石大个儿借着酒兴,指了指自己调侃着。

  我极尽逢迎之能事,使劲儿为老大溜须:"石头不会动,怎么能绊脚?这全在放石头的人了,如果把石头放在马路中间,当然就是绊脚石啦,要把石头砌在高坡上,那不就是台阶了吗?。"

  在和石大个儿聊天儿时,我们就这样东拉西扯,经过转弯磨角儿地引导,他终于无意地露出一句非常关键的单词儿:"格贝儿绿"。

  我想那"格贝儿绿"一定是一种染料的土名儿,我在想再细问问石大个儿,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就再也不说了。

  为了破译这土话原意。我就找当地老太太打听,什么叫"格贝儿绿"。

  原来这种"格贝儿绿"就是北方农民用来染葫芦、染高粮杆儿的"渣儿红"、"渣儿绿"。民间艺人用这种染料染蝈蝈葫芦或是把高粱杆儿用的,把高粱杆儿染成带色儿的,再做成针线笸箩颇有民族风味儿,那染料的形状有点儿象高锰酸钾。

  我买回去一试,哈,哈,成功啦!

  剩下的就是需要做一个冲头。我设计了一个冲头,我学到的机械制图在流浪中也发挥了作用,我拿着自己设计的图纸回北京找到了师弟,到了夏文立的家,我也不打听有关"上访"的哪些懊糟事儿了,只问这活儿能不能干?

  贝文立看了看我画的图纸,也不问我这是干什么用的,就爽快地对我说:"明天来拿吧。"

  第二天我拿到了冲头又返回大同。那冲头是用45号高碳钢车的,我亲自蘸的火,刃口锋利无比,几十张染过色的塑料纸,每张之间都要夹一张旧报纸,用冲头一冲就是一沓表膜儿。

  一次可冲三十多张,效率好高呃!在大同我不但继续钢笔刻字,同时还卖棋谱、卖表膜儿。说不定那块云彩就有雨,那个挣钱干那个呗!

  "石大个儿"听说我和小贺在大同"火"的不得了,就到火车站转了一圈儿,又到"红旗商"大门口见到了我,他见我"身兼数职"就对我说:"这咋行?这叫'狗揽八脬屎──脬脬舔不净'哩!" 有个工商局的干部也跟我闲聊过,其实是变相盘问。我跟小贺商量,是不是咱俩干的"火"过了头儿?虽说这市面上干那行的都有,就我所知,在大同连卖血为生的都有团伙,江湖上叫"抽红线儿"的,地方上叫"血霸"。这些本地人都有根基,谁都有自己的路子。咱俩必竟是"外来户",没人照应免不了挨"挤兑"。

  小贺说:"我看咱们还是'小孩儿拉屎──挪挪窝儿'吧。你说呢?"我说:"大同有句俗话儿:'此处不养爷,必有养爷处,处处不养爷,爷爷当八路。'我看咱们趁早儿──开路一嘛斯!"

  我俩商量好要离开大同的事儿,正准备第二天动身,不知道是那路的两个小坯子来找我的茬儿。我不想跟他们缠,就拿出些零钱叫他们去喝酒。那两个小子象是故意和我捣乱,叫我把钱都掏出来。

  我耐着性子向他俩好言相劝,可他们横竖不吃。而且小贺也不在我身边。我想起了韩信当初遇到二赖子的故事,难到我今天也要受"胯下之辱"?

  我心想反正咱也不是未来的将军料儿,干脆豁出去吧,就对他俩说:"我是个从来不爱惹事儿的人,可你爷我也不是个怕事儿的人,要是有人把我惹急了,我就跟他没完!"

  "你小子竟敢在(饿)们的地盘上充爷?今天就来教教你!"说着就向我扑来。

  我被他一拳打在鼻子上,立刻我的鼻子就见了血,第二个又给我一脚,我忍着痛仍然没还手。可坯子们都是"见了熊人就搂不住火儿"的主儿。他们见我好欺负,就更耍开了威风。看来我也顾不了许多了,我一跺脚就拿出了驯牛的劲儿。我学着警察李真宝的招术,死抓住一个不放,甩起了拳头就是一通地抡。另一个呆楞了一下,马上在后面抱住了我。正在这时小贺赶来了,小贺练过"蒙古式摔交"见这场面也顾不上什么式了。我俩各自为战,两个小痞子不一会儿就被我俩摆平了。

  两个小痞子平躺在地上,只有喘气的力气了。我和小贺弹了弹身上的土,向火车站扬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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