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较 量

   虽然电器厂革委会仍在大讲"阶级斗争",但更多的人对运动产生了厌战情绪,人们大都是在政治运动中跟着哄。

  电器厂革委会主任翁青川在全厂大会上说:"我们厂整出二百多个'516份子',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可是,到现在还有人不承认,实话告诉你们,如果这些人不是地地道道的'516反党集团'的成员,我把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他在指天发誓。

  到会的人谁也不敢支声,因为谁也弄不懂"516"是他妈什么玩艺儿!大家敢怒而不敢言。凡是当众发毒誓的人都会遭报应的,大家都想看看翁青川当众发毒誓的结果。

  从闻和家里出来我就直奔电器厂,要找厂领导"解决问题"!进厂之前我也有过顾虑:也许这是自投罗网。但是,我的"野性子"驱使我总是不肯就此罢休。闻真死的太委屈,我再忍下去了,将来我也是这下场。我也是人,凭什么任他人摆布?我绝不当行尸走肉!我不管这个"他"是谁,我就是较量不成也要溅他一身血!让他恶心一辈子!

  到了电器厂我就径直往里闯,传达室怎么也拦不住,愣闯进了翁青川的办公室。翁青川见我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噌地站起身来:"你想干什么?"

  "我回厂上班来啦。"

  "你个反革命份子,竟敢送上门儿来了。"翁青川边拨电话边气势汹汹地冲我叫喊"你等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绳子摔在办公桌上。

  "你这一套吓不住我啦。有本事你叫公安局把我抓走,否则我就在你办公室上班了。"  

 "你是现行反革命!你上什么班儿?"

  "你说我是反革命,我还说你是反革命呐!市公安局都没给我定性,你说了算老几?"

  翁青川无言以对,就气急地拨通电话。不一会儿两个彪形大汉推门进来,我一看是厂专案组的打手,两个大块头虎背熊腰,绝对是吃一锅拉一炕的主儿,落在他俩手里够我喝一壶的,两人直眉瞪眼的就向我凑过来了。魏霞就在他俩的手下受尽了折磨,看来今天我也要成他俩的玩物。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跨步敏捷地蹿向翁青川,我抓住"老狐狸"的衣领说:"姓翁的你听着!他俩要敢动我一下,我就跟你拚啦!"  

 "那……那你有话慢慢说。"翁青川万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一下就软了。

  "你叫他们俩跟我说这么呀?"

  翁青川飞快地转动着两只大眼珠子说:"没他俩什么事儿,就咱俩谈……咱俩谈。"

  "我在车间当团支部书记的时侯,你是党支部书记。我在你领导下,我要是反革命你就没责任?告诉你翁青川,我的一切言行都是你指使的!"   翁青川张嘴结舌无言以对,他赶紧把两个彪形大汉打发走,又把调门儿降下几度问:

  "你究竟想干什么?"

  "解决我的问题。"  

 "你这个样子也解决不了问题哇。再说了,你也当过团支部书记,组织决定,我一个人也不能说了就算哪。"

  "你说怎么解决?"

  "组织程序你了解,我们先开会研究一下,你先回去等着吧。"  

  "我就在这儿等。"我知道这外号叫"老狐狸"的翁青川又在耍花招儿。

  "你不听劝,我也没办法,你总得让我们先开个会,研究研究吧。"翁青川找了个借口就把我一人丢下,溜走后他再也不露面了。 直到晚上,戴着瓶子底眼的瘦子曹致波推门进来说:"你走不走?"他见我不言语,又说"你要再不走,我就行使保卫科的权力了。"   "你那狗权力能比老狐狸大?"我也豁出去了,对付狗奴才,你越怕,他越欺负你;你不怕,他反倒怕你。瘦子一见这回没唬住,也溜了。

  到了后半夜来了一大群人,各个打扮的就像当年的"红卫兵",只是都有二、三十岁不像是学生,我一个也不认识,领头的对我说:"我们是工人民兵小分队的,分管这一片儿的治安。因为你不是这厂的人,请你赶快离开这儿。"

  "我在这厂有十多年工龄了,我是来自己的工厂解决问题的。你们不了解情况,不要插手我们单位的内部问题。"

  领头的说:"我们是这个管片的民兵,出了问题就由我们管,你必须离开。"

  我知道这又是骗"红卫兵"来厂打人的老一套,如今我见的多了,也成熟多了,我冷静地说:"我是这个厂的职工,需要离开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我们不管你是谁,我们是来执行上级命令的。"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你们是这一片儿的工人民兵,各工厂的大体情况都应当了解:我们厂自己也有民兵,用得着你们来掺合吗?"

  "我不管那么些,我的任务就是把你弄走!你走了,我们就交差了。"

  "那好,你说去哪儿吧?"   "工人民兵指挥部。"

  "走!只要有能给我解决问题,咱哪儿都行。"

  我和民兵头儿一起走出了电器厂,一大群民兵跟在后面,象是去打游击。

  我被民兵拥到崇文分局后,不容分说就被关进牢房。

  和市公安局炮局监狱一样,崇文区公安局也不提审我,一关就是半个月。

  放我那天,我问分局军代表给我什么结论,他竟一句话也不说,原来他们和白石山生产队联系好了,村里派了俩人来接我。

  说来也巧,我被拉到分局门前时,见到一个警察特别面熟,仔细一看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又是同厂入伍的李真宝。他复员后没有回电器厂,当了警察后我常和他一起在前门大街抓小偷儿,自从立了大功后他就调到区分局来了。我一直弄不清,他的出面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两个接我的人问军代表:"我俩都没来过北京,人生地不熟的,他跑了怎么办,能不能把他绑上点儿?"军代表点点头,李真宝拿了根短绳在我的手上缠了两圈儿,然后给我披上大衣。我们坐上"华沙牌"小客车直奔北京火车站。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小卧车。我靠在卧车的松软后背上,心想要是不被反绑着那感觉一定不错。我下意识地勾起手指摸了摸绳子。我突然发现李真宝给我拴了个活扣儿。我只轻轻地一拉就松了绑。我帔着大衣不动声色地进了火车站。我把绳子仍然攥在手里,故意不动声色,俟机一溜了之。

  进了北京站,分局的警察都回去了,这可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可又一想:这样溜了,将会牵扯三个人,来接我的人和李真宝都会为我的逃跑而遭到责备。再说了,我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上级也不会解决。在北京这样流浪下去如同等死,不如随他俩先回村儿去再说。

  我披着大衣端坐在车厢的靠背椅上,火车伴着东方红的乐曲声缓缓开动了,乘客全体起立有节奏地晃动着手中小红本子。

  举国上下为了表达忠心,每天都要向致高无上的领袖举行朝拜仪式。

  全体乘客也毫不例外地模仿着众臣上朝的模样,山呼万岁万万岁!然后再像咏"圣经"一样背诵"老三篇"。整个仪式持续了好半天,直到大家都感到自己的"忠"心已表达无遗,这才放下心来。

  这种仪式一天起码两次,叫作:"早请示,晚汇报。"在做晚汇报时,除了重复早晨的仪式外还要像教徒忏悔一样,彻底检察一遍自己的"忠"心。阿门!

  我一直端坐在原地,全然不理会全车上热衷表演的人群,吓的对面的乘客瞪着惊奇的目光,大概他们认为我这中"不忠"的态度会遭到枪毙的。村里派来接我的人,很自然地随大家一起朝拜,他俩也弄不懂押送的"反革命",该不该和广大革命群众一起参加如此高尚的仪式。要不是列车里地方狭窄,大概还要照例跳一通"忠字舞"呢! 这一套宗教仪式结束后大家落座,我身不动膀不摇地对俩个押送人说:"我渴了,给我弄碗水来。"他俩认为我的双手被反绑着的确不方便,就找乘务员要了一杯水,并把杯盖儿打开,放在我的面前。

  坐我对面的乘客对我端详了半天,大概猜出了我的身分,他就犹犹豫豫地打开一包蛋糕,向我面前稍微推了一下,而且在别人很难注意到的情况下向我指了指蛋糕。我也弄不懂这乘客是什么意思,难到是对受难者的同情?我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就伸出双手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大概刚出牢房的人,都无不例外地是这种吃法。来接我的人惊呆了:明明是亲眼看着分局的警察把这小子绑好的,怎么他一下子伸出手来了呢,难到他有法术可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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